我叫高倉健。
你看過很多熱血少年漫,每個主角開局都有自己的掛——有人小時候吃了奇怪的果實,長大后坐著木桶出海;有「人」除了面相兇惡一切平平無奇,卻意外轉職成死神開啟血脈覺醒;還有人出場時被全村霸凌,卻從班級吊車尾低點起跳,一飛沖天。
但你可能沒看過這種少年漫:主角開局還沒覺醒外掛,丁丁就被反派偷走了(字面意義上的),而他變強的最初目的,只是為了找回自己的丁丁。
2021年4月6日,集英社旗下線上漫畫平台Jump+開始了一場新連載,因為是部原創新作,所以連載前并沒有什麼名氣。但在連載前一天預熱時,還是有些網友注意到了這部漫畫,畢竟它的名字有點怪——《DAN DA DAN》。
DAN DA DAN,誰也無法從這三個擬聲詞里,看出這部漫畫的主題。 這個多少透著些自由氣息,讓讀者摸不著頭腦的名字,可能只是短暫地吸引到網友的注意力,最吸引人的還是它的一系列前綴:靈異X科幻X戰斗X戀愛X搞笑。
通常來說,靈異和科幻就像《靈能百分百》和《機動戰士高達》,基本沒有任何聯動的可能性。但這部漫畫不僅打出了靈異X科幻,甚至還加了戰斗X戀愛X喜劇,可以說是要素拉滿,讓人忍不住從心底發出疑問「什麼縫合怪?」
不過,當日本網友看到作者名,也許會不約而同地透露出「原來如此」的心聲——龍幸伸。
如果你不是個漫畫迷,單看到龍幸伸三個字,心里難免有些古井無波「誰啊這是」,但如果提到和漫畫家關系緊密的另一個名字,你也許就會明白這個名字為什麼「自帶流量」——藤本樹。
藤本樹的一飛成名
沒錯,就像賀來友治、遠藤達哉和遠山花近這些常被聯系在一起提到的名字一樣,龍幸伸也是這些名字的一員——他們都曾是藤本樹的助手。
2020年12月14日,日本漫畫界最具話題性的作品《電鋸人》結束了第一部的連載。劇情的自由度和閉環震撼著所有讀者,藤本樹也正式成為日本新一代漫畫家中最具話題度的那位。類似「藤本,我的精神病人」這樣的梗,至今仍在讀者們的腦內來回晃蕩。
在日本漫畫界,職業助手和漫畫家的關系很有趣,前者不單純是后者的打工仔,而是一種類似于弟子和師傅的軟性傳承。
漫畫編輯會將自己欣賞的新人漫畫家,推薦到有名漫畫家的工作室做助手。職業助手在工作過程中,不僅能夠賺錢補貼自己的夢想,還能獲得最重要的漫畫界一線經驗。
當漫畫家結束手頭作品的連載,通常會有一段漫長的休假。在漫畫家休假期間,職業助手們會潛心于自己的作品企劃,嘗試成長為獨立漫畫家,漫畫家們通常也會給幫助自己的助手們,提供自己作為過來人的寶貴建議。
這種亦師亦友的關系,從1954年藤子不二雄組合出道前在手冢治蟲處擔任助手,一直延續至今。在藤本樹的《電鋸人》第一部完結時,助手們也走上了自己的漫畫道。而讓讀者們真正認識到龍幸伸的作品,就是這部《DAN DA DAN(以下用民間統稱「超自然武裝當噠當」)》。
一部全新的話題作就此誕生。
《超自然武裝當噠當》第1話連載時,就創下了Jump+「新作第1話連載首周,閱讀量破100萬」的紀錄。此后,更是來了個字面意義上的「接2連3」,創下「新作連續3話一周內,閱讀量均突破100萬」的爆炸紀錄,并在「2022全國書店店員推薦作品排行榜」中斬獲第一名。
為了慶祝朋友的成功,藤本樹和賀來賢人都為《超自然武裝當噠當》送上了賀圖,而林士平編輯更是大力推薦。那麼,這部從名字上完全看不出主題的作品,到底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呢?
《超自然武裝當噠當》從首話首頁,就展現出了獨特的「下三路」氣質。
故事伊始,女主綾瀨桃一臉不爽地「哈啊」了一句,隨后就是小混混男友[[[大尺度]]]的發言「要麼借我錢,要麼給我睡,對了,房錢你出」。這段倉促的感情關系,以綾瀨桃被小混混男友一腳踹倒,兩人在第3頁就分手作結。
這段場景最重要的作用,除了刻畫綾瀨桃的辣妹屬性,還在于交代第1話最關鍵的劇情「綾瀨桃最喜歡電影明星高倉健,所以喜歡硬派男生」。
隨后故事進入校園生活,也就是我們熟悉的「boy meet girl」。有點神似野比大雄的男主,以被同學霸凌的橋段登場,看著硬派男生看著毫無關系。當霸凌的程度逐漸加重,綾瀨桃頗有辣妹風采地為男主打抱不平,兩人之間的相遇也正式開始。
此時,本作宣傳中的靈異X科幻關鍵詞,分別在男女主的身上體現。
男主(以下統稱為「玄學小子」)是個徹頭徹尾的UMA(類似尼斯湖海怪、蒙古死亡蠕蟲等未確認生物)迷,女主則相信那些靈異的都市傳說。龍幸伸戲劇性地制造了兩人之間的矛盾「都不相信對方相信的事物」,并用一場賭局,開啟了本作的敘事線和「大雜燴」的風格。
玄學小子和綾瀨桃約定,到各自相信的都市傳說地點「作死」,通過親身經歷證偽對方的「迷信」 。當晚,玄學小子來到了相傳有「高速婆婆」出沒的廢棄火車隧道,綾瀨桃則出現在傳說有外星人抓人做實驗的廢棄醫院。
考慮到這是少年漫,劇情的發展可想而知。
在彼此分別遭遇鬼怪和外星人后,綾瀨桃不僅差點被外星人控制發生里番劇情,生孩子的器官也險些被外星人取走,而玄學小子則因為「高速婆婆」的詛咒痛失丁丁。在第1話的結尾,玄學小子和綾瀨桃劫后余生,終于認可了彼此相信的靈異事件/外星人確實存在。
此時在二人的對話中,玄學小子說出了一句高倉健的名台詞「鄙人,比較笨拙」,而綾瀨桃則為了掩飾心動開始打岔,并問出第1話最重要的那個問題「說起來,你叫什麼名字」,而玄學小子則回答說——
高倉健。
在首頁和末頁的「高倉健」完成閉環后,《超自然武裝當噠當》第1話宣告結束,而這段充斥著「下三路」橋段的故事,就在綾瀨桃愈加猛烈的「撲通撲通」心跳聲中正式開始。
女主喜歡高倉健,男主的名字恰好就叫高倉健,這是個算不上笑話的笑話,更接近于無厘頭喜劇那些不講道理的笑料。而這種足夠「自由」的無厘頭笑料,恰恰是本作「喜劇」屬性的主要構成。
舉例來說,玄學小子和綾瀨桃明明是互懷情愫的未來情侶,卻會為了搶廁所來一段「好小子,你怎麼敢在別人家拉屎」這種屎尿屁橫飛的「下三路」笑話。
故事此后的劇情同樣有種濃厚的「自由」味兒,像是玄學小子高高興興地智斗高速婆婆,終于找回丁丁后,卻在學校的小便池前,發現自己下面「有桿無球(原話)」 。
又比如女二號白鳥愛羅出場時,明明走著條「現充班花」的路線,卻把撿到的「金球(蛋蛋)」當作能夠通靈的寶物珍藏起來,頗具無厘頭喜劇的巨大反差。
僅僅圍繞著男主的丁丁,故事就已經展開至如今的61話,但少年漫通用設定中的「主角團」也才剛湊齊。這難免有些讓人好奇并隱隱擔憂,在圍繞靈異和科幻題材的單元劇之后,《超自然武裝當噠當》究竟會展現出一條怎樣的主線。
或者說,它能夠順場地從單元劇過渡到一條合理又有趣的主線上嗎?
截至目前的61話,《超自然武裝當噠當》一直走著類似特攝單元劇的路線。玄學小子和綾瀨桃不斷接觸各種本土靈異和外星怪物,除了先前出現「高速婆婆」和「外星人拐賣事件」,還有像「尼斯湖水怪」「弗拉特伍茲人」「蒙古死亡蠕蟲」這些經典的未知生物。在最新的61話末尾,甚至還登場了熱度經久不衰的「地底人」。
從《超自然武裝當噠當》的主題,和龍幸伸在某次訪談中的對話,我們不難了解,他是個特攝愛好者,而且特別喜歡成田亨設計的奧特曼和怪獸,尤其是巴爾坦星人的設定。
巴爾坦星人最早在初代《奧特曼》中出場,背景是因為核爆失去家園,所以坐飛船在宇宙間漂流的失鄉之人。在劇情中,初代奧特曼打敗巴爾坦星人后,又毀滅了載著20億巴爾坦星人生命體的宇宙飛船。 從此,幸存的巴爾坦星人和歷代奧特曼成為死敵。
在《超自然武裝當噠當》中,塞波星人控制多佛惡魔的第二形態,無疑就是從巴爾坦星人處得來的設計靈感。而這種對于特攝題材的嘗試,其實并不是從《超自然武裝當噠當》才開始。
龍幸伸早在2019年出現于Jump+的短篇作品《山田kiki一發》,就是一部擁有「戰斗+戀愛+喜劇」多元素的短篇,故事也很無厘頭,一句話介紹就是「可以巨大化變身的少女,因為穿了決勝內褲又忘帶變身服,不好意思以人類形態巨大化」。
但《山田kiki一發》除了展現龍幸伸的無厘頭幽默風格,還呈現出了他獨特的繪畫巧思——為了突出巨大化少女的力量感,龍幸伸選擇以高樓中辦公室的角度,展現少女肘擊動作的飽滿,嫻熟地以畸變和透視等技法,為讀者們呈上極其優質的分鏡。
這種從非正常視角去構想分鏡的表現形式,以及絕佳的構圖思路,一直是龍幸伸畫技的特點,就連藤本樹也稱贊其是「少年漫畫作者中的頂級畫力」。
在他2015年刊登于《Jump SQ》的短篇作品《有神居住的小鎮》中,這種以非正常視角增加畫面質感的分鏡,就已經初現端倪。
而在《超自然武裝當噠當》的第1話里,就有不少炫技的分鏡。比如,從綾瀨桃肩后視角展現的飛踢,以及強大妖怪「高速婆婆」從玄學小子身體脫離的瞬間。
這種在其他漫畫中,只會在劇情最[高·潮]出現的高品質大開頁分鏡,在龍幸伸的作品里,幾乎是每話必備。
當然,這只是「戰斗」部分的動作分鏡,而要掌控好《超自然武裝當噠當》中和「戰斗」截然不同的「戀愛」主題,僅擁有創作大開頁分鏡的巧思和氣魄顯然不夠,畢竟戀愛漫畫講究的是「螺螄殼里做道場」 ,于細微處才越見漫畫家的老道。
《桂正和短篇佳作集》
但龍幸伸用作品證明,自己的畫技不只體現在「戰斗」中,他在「戀愛」細節的雕琢,同樣為人稱道。
在他2015年刊登的戀愛主題短篇《戀愛栽培法》中,還沒有脫離用大篇幅文字描述畫面,表現情感細節的傳統思路。
而在《超自然武裝當噠當》的第1話里,綾瀨桃和玄學小子首次「同框」時,綾瀨桃大咧咧地坐在玄學小子的課桌前,睥睨著準備欺凌他的學生。無須文字,兩人之間的空間方位和人物比例,就體現了保護與被保護的關系。
而在《超自然武裝當噠當》的番外短篇里,綾瀨桃和玄學小子之間萌生的情愫,只需要一個小小的撞肩,于影子交匯處就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們能夠明顯看出,龍幸伸的漫畫繪制技術,正隨著入行時間不斷增強。但我們難免也會疑惑,為什麼在《超自然武裝當噠當》之前,幾乎從未聽過這個人的名字。畢竟,從前作的時間跨度上看,他顯然不是剛出道。
確實,大多數國內漫畫愛好者,都是因為「藤本樹弟子」的名頭,以及近期大火的《超自然武裝當噠當》,初次記住龍幸伸這個名字。 但事實上,我們熟悉他名字的2022年,已經是他作為漫畫家出道的第12年了。
一位漫畫家要用什麼讓人記住他的名字?當然是作品。
但龍幸伸這個名字之前有什麼作品嗎?
2010年,25歲的龍幸伸在「《月刊少年Magazine》新人漫畫大獎賽」中獲獎。同年9月,初出茅廬的他就在《月刊少年Magazine》上開了自己的連載《正義的祿號》,主題為科幻風的機甲戰斗,也有友情和戀情元素。
少年天才漫畫家一時風頭無匹。
可惜的是,這部出道作品在連載8個月時,于2011年4月遭到腰斬。出道不利,一炮未紅的龍幸伸在沉寂兩年后,又開始連載高中棒球題材的作品《Fire Ball》。
《Fire Ball》也于一年后草草結束連載,并未在運動漫畫界留名。
于是,龍幸伸作為漫畫家嘗試出道的兩部長篇連載,都沒能得到什麼成績,不是被腰斬就是草草結束。此時,龍幸伸將目光投向《Jump SQ》,嘗試著投了一些短篇,比如《戀愛栽培法》和《有神居住的小鎮》。
也正是在這個階段,龍幸伸在林士平的推薦下,來到藤本樹的工作室擔任職業助手,認識了藤本樹和賀來友治等人,開始在工作中潛心鉆研漫畫道。
2019年夏天,《電鋸人》和《地獄樂》的故事正火熱連載中,作為兩位漫畫家的助手也是朋友,龍幸伸開始琢磨起自己的新作。 他構想出了一個宏大的企劃,一部有機甲、超能力甚至獸人的少年漫,并描繪了一些分鏡圖,嘗試開始自己第三次的逐夢之旅。
2019年夏,Jump+編輯部的連載會議上,龍幸伸的新企劃直接被斃。
在多年以后,當龍幸伸與林士平開始對談中,兩人都很不解當年企劃為什麼沒有通過,龍幸伸甚至用上了「沒有人能理解我」描述當時的內心波動。
雖然誰也不知道原因,但無論如何,構思許久的企劃沒能通過,對已有兩次失敗連載經歷的龍幸伸是個巨大的打擊。
在2019年末的一次酒會上,龍幸伸帶著絕望意味地向林士平抱怨「我畫不出來了」,而這句話隱藏著的信息,自然是這位25歲就在大雜志獲獎并開始連載的新人,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無論是對無法展現自己創意的業界,還是對畫不出能通過作品的自己。
但林士平此時給了龍幸伸一個建議「要不要試試自由地畫,什麼都別準備,別思考」。
「放棄思考」的龍幸伸,在嘗試作畫時,找到了一張不知何時記錄的,寫著「‘貞子VS伽椰子’好像會很有趣」的字條。他靈機一動,一個以集合各種神秘元素的「大亂斗」故事在他腦內成型。
于是,漫畫家放棄了任何關于篇幅限制的,足夠「合理」的思考,構想出了一對分別相信靈異故事和外星人的少男少女。
2020年春,Jump+編輯部的連載會議上,龍幸伸的新企劃一遍通過。
在「興趣使然」的第1話后,龍幸伸在第2話開始瘋狂完善設定
于是,一年后的2021年4月6日,線上漫畫平台Jump+上,出現了標題極其自由,涵蓋多種元素的《超自然武裝當噠當》。而這部僅僅憑借漫畫家氣勢,什麼都沒想的作品,卻成為一時熱度無匹的新作,得到讓所有人矚目的好分數。
在「形」上,龍幸伸的畫技已經到達日本漫畫家的一流水準,頻頻出現的大開頁分鏡,更是確鑿無疑地證明著這點;而在「意」上,龍幸伸已經展現了自己對少男少女戀情的精心雕琢,以及一些俗套卻經典的人文關懷,至于他能把控住天馬行空設定下的劇情脈絡,仍然需要《超自然武裝當噠當》的后續發展來驗證。
我們并不知道,在單元劇的劇情結束之后,《超自然武裝當噠當》是否會為讀者們帶來一個滿意的發展,而有關目前被靈異壓倒的超能力主題,又是否會未來大放光彩。
但至少,我們能夠確認,這部從2021年開始連載,至今仍在Jump+排名靠前,在社交媒體屢創話題的作品,不會再遭遇龍幸伸出道時兩部作品的「腰斬」命運。
漫畫家龍幸伸,25歲出道即沉寂,經歷10年以上的拼搏,終于打響名頭,走到了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