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8月24日,北京市東城區豐富胡同19號。
暑氣籠罩著這座名為‘丹柿小院’的地方,即使是蓋在屋上的瓦片也被陽光曬得冒煙。
然而,站在院中的一男一女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太陽給予的炎熱,兩人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男人面上有血跡,精神顯得疲憊不堪,常年佩戴的眼鏡此時也只是耷拉的勉強掛在耳朵上。
女人面色冷漠,陰沉的雙目直盯著男人,似乎在盯著一個闖入家中的竊賊。
這使得氣氛一度降至了冰點,與自然界本來的溫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男人緩緩地低下了頭,從懷中取出一件血跡斑駁的衣服和一封題面寫給周恩來總理的信,交到了女人的手中。
然后便轉身離去,胡同的穿堂風刮起一陣陣街角的塵灰,讓他的背影更顯落寞......
第二天,女人接到了一個消息,男人投湖自盡了......
女人沒有說話,她在接到血衣時就已然知曉了男人的想法,所以臉色未曾有絲毫的改變,也不曾悲傷,好像投湖的男人并不是自己的丈夫。
男人名為舒慶春,筆名老舍,女人是他的妻子胡絜青。
然而,與妻子胡絜青的冷漠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另一個女人在得知男人自盡的消息后,從此便「晨昏一炷香,遙祭三十年。」
這個女人是誰?她與老舍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感情?為何她會在老舍死后一直祭拜?
出身名門,才女初顯鋒芒
1914年5月9日,河南的信陽城內,一個前清舉人的家中誕生了一名女孩。
這個女孩就是那個遙寄老舍三十年的人——趙清閣。
趙清閣的祖父曾任學官,精通古文韻律,母親也是能詩善畫的才女,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下,女孩自小便受到詩書的熏陶。
然而,命運并沒有持續地關照她,在趙清閣5歲的那年,母親便因為疾病撒手人寰。
不久后趙清閣的父親便又續弦,由于繼母不喜歡趙清閣,便時常離間父女之間的關系,漸漸地使得父親也疏遠了對趙清閣的愛護。
至此,趙清閣的生活便失去原有的溫暖,唯有祖母一直給予她無限的關愛。
由于祖母的愛,使得趙清閣沒有放棄對這個封建家庭的希望,她依舊想通過順從和妥協去融入這個家庭。
只是父母并不領情,依舊對她這個看似多余的人嗤之以鼻。
漸漸地,惡劣的家庭環境使得趙清閣的性格越發的清冷,舉止也愈發得像男性......
在趙清閣15歲那年,她在院子里爬樹時無意中聽到了父親與繼母的對話。
他們打算讓趙清閣提前退學嫁人!
這一消息讓趙清閣倍感焦慮,她其實早已對這個家充滿失望,本打算通過讀書走出這個封建家庭。
然而,就連這樣的希望也要被自私冷漠的父母剝奪......
這讓趙清閣果斷地下定了決心,提前離開這個只能看到黑暗的家。
于是,在祖母的幫助下,她懷揣著4塊銀元踏上了通往開封的列車,開始了背井離鄉的生活。
到了開封后,因為她從小接受的藝術熏陶,使得她順利地考上了河南藝術高中,并且取得了助學金。
在校期間,她也積極地閱讀大量中外名著,并且寫詩、撰文給校外的報紙投稿。
一時間引得了校內師生和社會人士的關注,而那時的趙清閣才16歲。
後來,在老師的推薦下,趙清閣來到了上海,并于1933年考入了上海美術專科學校。
在這里,她一面研修繪畫,一面鉆研寫作,并且在兩方面都取得了驚人的成就。
1934年,趙清閣給她文壇的偶像魯迅寄去了自己寫的詩詞、小說等文學作品。
僅僅數天后,魯迅便親自給她回信,表示想和這位文壇的新秀見面,同時也給予了自己的寫作經驗,推薦趙清閣多寫新詩。
之后,整個上海都知道了文壇正有一位新星在誕生。
上海女子書店首先聯系到趙清閣,表示想請她擔任《女子月刊》的編委。
這讓22歲的趙清閣倍感興奮,并且暗下決心一定不負所望。
在趙清閣的努力下,《女子月刊》盛銷一時,引得當年文壇的讀書人廣泛關注。
這也讓趙清閣再一次揚名,并且結識了劇作家左明、田漢等人,為後來她創作出《生死戀》《花木蘭》等劇本埋下了伏筆.....
然而,那時的國家并不太平,讀書人的書齋也不能避免。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趙清閣加入了文壇的救亡圖存活動,并與華中圖書公司相約準備推出愛國雜志《彈花》,以此激勵國人積極抗爭。
次年,她受朋友胡紹軒邀請輾轉來到漢口,在這里她遇到那個與她糾纏一生的男人——老舍......
結識老舍,兩人互生愛慕
1938年2月,受胡紹軒的邀請,老舍、郁達夫、趙清閣等十余位作家相聚在武昌。
這是趙清閣第一次與老舍相見,此時的她正在籌備《彈花》雜志的出版,并沒有注意到老舍,而是對在場的所有朋友都提出來約稿的請求。
而老舍卻注意到了這個比他小十五歲的趙清閣,在後來的回憶中,老舍寫道:
「......那時候,她正為創刊《彈花》終日奔忙。她很瘦弱,可是非常勇敢...... 她還自己寫稿子,對文藝,她仿佛中了魔似的愛好著,學習著,嘗試著! 」
言語間,始終流露著對趙清閣的欣賞。
也正是這份欣賞,讓老舍欣然接受了趙清閣的約稿,并且一度成為了主要的撰稿人,先后在《彈花》雜志上發表了近10篇文章。
當時,往往是老舍寫文章,然后交給趙清閣編輯。
在這一來一回的合作中,趙清閣也逐漸將對老舍文章的仰慕轉變為對個人的欣賞。
1939年5月4日,趙清閣在前往印刷廠的路上遇到了日軍飛機的轟炸。
此時的大街上都是民眾因傷而哭喊的聲音。
而趙清閣的頭部也被炸傷,鮮血模糊了她的雙眼,這讓她感到有些恍惚。
因為自從離開了家,她一直獨自生活,所以在這時她不知道還能去尋求誰的幫助。
這時,她手中老舍所寫的稿件,讓她心生了向老舍求助的想法。
于是她一邊躲避戰機轟炸,一邊跑到了老舍暫住的青年會。
在那里,老舍幫助她清理了創口,并且陪著她沿著長江走了一段,撫平了她內心緊張不安的情緒。
這一次的遭遇,讓二人就此結下了不解之緣。
後來,趙清閣與老舍的合作就更加頻繁了,在兩人的共同努力下,創作出了聲名一時的劇本《虎嘯》和《桃李春風》
而劇本的大火卻引發了輿論的熱潮,老舍當時已經成婚,是自由戀愛下選擇的胡絜青,并且二人育有兩女一子。
這讓輿論不禁開始抨擊單身的趙清閣,而趙清閣本身就清冷慣了,絲毫沒有在乎輿論的壓力。
老舍也愈發地欣賞這個不懼世俗流言,顯露著男子氣概的趙清閣。
兩人的友誼開始升華,并且蔓延至生活,牛漢回憶:二人一起從事創作,共同署名。兩人的戀情已經成為重慶文化界眾所周知的緋聞。
而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老舍的妻子胡絜青來到重慶。
有緣無份,相思寫入小說
1943年10月28日,老舍的妻子胡絜青在朋友的幫助下輾轉來到重慶。
這時的老舍還并不知道妻子來渝,還是同往常一樣工作生活,直到他的朋友老向問他要不要與妻子團聚,他才得知了妻子已經在重慶了。
這讓他陷入了兩難的困境,一面是自己的原配妻子,曾幫他在母親身邊盡孝;一面是自己的精神伴侶,心心相惜的紅顏知己。
老舍實在難以抉擇,于是他將自己的困擾說給了趙清閣。
趙清閣自小就是在惡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她深知一個殘缺的家庭會給孩子造成極大的影響。她雖看淡一切,但極有底線,絕不會違背禮俗去和老舍在一起。
于是趙清閣選擇不讓老舍為難,主動退出了這場感情的糾紛。
雖然略顯從容的離開了,但這段感情卻深深的烙印在了趙清閣的心中,讓她拒絕了許多愛慕者的追求。
1945年,趙清閣決定離開這個讓她深感厭煩的重慶,回到上海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臨行前,她通知了好友送別,卻未想老舍也來了,并且為她寫了一首詩作別。
「風雨八年晦,霜江萬葉明。扁舟載酒去,河山無限情。
詩中字字滿含深情,卻也盡顯落寞與無奈,趙清閣不由得回想起曾經的點點滴滴,一時不由得讓昨日的酸楚涌上心頭。
到了上海后,她便將自己與老舍的經歷和自己的內心獨白記錄下來,并于1947年的春天,將這些回憶寫成了一則短篇小說《落葉無限愁》
小說里講述了主人公邵環人至中年、已有家室,卻頑固的愛上了年輕的女畫家燦。
然而燦卻不愿破壞邵環的家庭,毅然決然的留下書信徹底分手,後來二人又在上海街頭重逢的故事。
文中用曲折而婉轉的文筆寫道邵環懇求燦和他遠走高飛。
一字一句,無不寫盡了趙清閣內心的煎熬與處境的艱厄,同時借小說抒發自己內心深處無從排遣的相思之情。
然而她卻未曾想到,這本小說卻在未來讓老舍在迷茫中看到了一條自我解放的路......
天各一方,為愛終成悲劇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迫切希望各層各界的人士共同來建設祖國。
趙清閣與老舍這兩位在文藝界舉足輕重的人同樣受到了邀請,而此時的老舍已經移居美國,并且打算從此專修英文著作。
于是,在周總理的邀請下,趙清閣親自給老舍寫信,希望他能夠回國參加社會主義的建設。
但在老舍回國后,趙清閣并沒有去見他,而是托人轉交給了他八個字——各據一城,永不相見。
老舍在看到趙清閣的信后,也明白了二人的感情早已成定局,不可強求,于是便將這份感情藏進了心中,不再提出相見的要求,僅僅是以書信的形式與趙清閣保持著聯系。
1959年,趙清閣的經濟上出現了問題,一時間接不開鍋。
面對窘迫的生活,她想起了向老舍求助,只是由于多年未見,她不想再多添糾紛,隨即又放棄了想法。
但老舍卻通過共同的朋友得知了趙清閣的情況,并且迅速從銀行取出了800元讓朋友匯給趙清閣。
1960年趙清閣56歲生日時,老舍又題詩祝賀。
此后每逢趙清閣生日,老舍必會托人送來自己的題詩。
然而,老舍的舉動卻讓他的原配妻子胡絜青心生不滿。
這樣的隱忍和傷痛一直累積到了一場席卷中國的運動開始,胡絜青終于爆發了。
她先以一張大字報批判了老舍與趙清閣的戀情,隨后又對遭到批判的老舍不管不問,
甚至在老舍流露出輕生念頭的時候,她也未做阻攔,只是冷眼的看著老舍的背影消失在胡同的盡頭.
.....
而那時的老舍,心中也盡是委屈與絕望,在太平湖靜靜地坐了一夜后,他似乎想起了趙清閣小說中寫到的那句話:
「除非我們一塊兒去跳江,才能逃避現實。」
于是,面對冷寂的湖水,他找到了一條逃避現實的道路......
結語
作為旁觀者,我們無法去評價這段感情中的是非曲直。
或許對于老舍來說,沒有愛情的婚姻已經如同一座圍城,讓他深陷其中,卻郁郁寡歡。
而對趙清閣來說,現實的約束也讓她不敢越過自己設置的紅線。
二人的感情雖真摯美好,但卻必將受枷鎖約束,而也是這樣的感情,無形中在傷害著三個人的內心。
或許正如趙清閣借小說表達的,這樣美好卻悲劇的感情,只有在完全逃避了現實的情況下,才能夠真正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