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食堂吵架」到地緣政治。

上個月，一段俄羅斯青少年在莫斯科購物中心內發生暴力沖突的視訊在推特上廣為流傳。據塔斯社報道，當天警方在斗毆現場逮捕了30多人，一些涉事人員將面臨刑事訴訟，最高判處7年監禁。

事件發生后，俄羅斯警方加強了其他購物中心的安保。但這不妨礙幾天后圣彼得堡的購物中心又爆發了類似的大規模暴力沖突。警方在現場逮捕了130多人，繳獲了一些指虎、刀具和瓦斯燃料罐。

在斗毆中的主要作用在于朝對手臉部噴射

類似的沖突接連發生，很快引起了克里姆林宮的注意。幾天后俄羅斯警方對新西伯利亞、喀山、頓河畔羅斯托夫等多個城市的購物中心進行了突襲，逮捕了350多人，其中大部分是未成年人。

被逮捕的人群有一些共同的特征：染黑髮、穿黑白色服裝。更重要的是T恤背后印12只腳的蜘蛛圖案——這是知名漫畫《全職獵人》中 「幻影旅團」成員的標志。

似乎4號成員「西索」具有相當高的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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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富堅義博的《全職獵人》漫畫中，幻影旅團是一個臭名昭著的盜賊團伙，心狠手辣，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而這幫青少年不僅模仿了它的蜘蛛標志，還模仿了它的名字，他們自稱「PMC Ryodan」。在一些新聞報道中，也有媒體將他們稱為「Redan PMC」。

無論哪種叫法，Ryodan和Redan，顯然都來自「旅團」一詞的日語發音。而PMC則是指Private Military Company，即私人軍事組織。

也有人將這三個字母與更具惡名的雇傭兵組織瓦格納集團聯系在一起，使這個現實中的PMC旅團顯得更像極惡中的極惡。

在許多媒體報道中，PMC旅團激進暴力，與漫畫中的幻影旅團一樣罪惡昭彰：

「他們通過Telegram組織在一起，在網上侮辱斯拉夫人以外的民族，安排大規模線下沖突，像快閃一樣一起出現在指定地點，圍攻非斯拉夫外貌的人和其他亞文化群體。 」

克里姆林宮發言人佩斯科夫表示希望PMC旅團盡快停止他們的非法活動，并稱該組織是「對我們的年輕人沒有任何好處的偽亞文化組織」。

俄羅斯國家杜馬安全委員會主席皮斯卡列夫表示會密切監視該組織的活動，并且補充說，他們懷疑PMC旅團可能受到了「不友好國家」的指揮，意圖破壞俄羅斯國家安全。

而在西方媒體的報道中，則更愿意將他們稱為「受極端民族主義啟發的俄羅斯青年團伙」。

短短一周內， PMC旅團在俄羅斯揚名立萬，隨后又開始在烏克蘭嶄露頭角。

兩天時間里，烏克蘭全國不同地區爆發了30多場旅團集會。好在警方立即做出了反應，各地均沒有發生大規模暴力事件。但僅在哈爾科夫，執法人員就逮捕了245名旅團成員。

而烏克蘭方對PMC旅團則有著自己不同于俄羅斯和西方媒體的見解。哈爾科夫市警察局長沃洛德米爾表示，是俄羅斯聯邦安全局欺騙和操縱了這些年青人，利用他們開展俄羅斯軍事宣傳活動，破壞烏克蘭局勢。

俄羅斯安全互聯網聯盟負責人米祖利娜對這種說法進行了反擊，她聲稱PMC旅團實際上是由烏克蘭建立的，試圖從內部破壞俄羅斯穩定。「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旅團病毒又蔓延回了他們的領地，烏克蘭的孩子們也開始做相同的事。」 米祖利娜說道。

半個月內將俄烏局勢攪成一片渾水，令俄烏當局全部摸不到頭腦，這支神秘的旅團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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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PMC旅團」只是一個Telegram頻道的名字。

每個Telegram用戶都可以創建屬于自己的頻道，在頻道內發布公共消息內容，加入頻道即可查看這些消息。

在獨聯體地區，關注這個頻道的大多數是未成年人，顯然與真正的軍事組織沒有什麼關系，也不會像幻影旅團一樣去殺人越貨，倒是有時候會組織一些線下聚會。

與其說他們是「恐怖分子」，不如說只是一個名字有些怪誕的「中二病」群體。就像大家在剛剛接觸網絡時，都曾加入過一些叫作「※※軍團」或者「※※家族」的群聊一樣。

他們平時的「畫風」是這樣的

至于最初在莫斯科購物中心內發生的斗毆事件，在更完整的視訊中，則更像是旅團成員們受到了來自其他群體的騷擾。

有目擊者稱他們因為爭奪座位發生了口角，也有目擊者說前來挑釁的青年看不慣旅團成員的穿著，讓他們把衣服脫下來。無論如何，整個事件看起來都更像是一場「食堂吵架」，而不是有組織的政治文化沖突。

但隨后媒體的報道卻將事態的發展引向了不可控的一面。

旅團成員在Telegram小組內將前來挑釁的青年稱為「穿阿迪達斯的混蛋」，但媒體在報道中，卻將這群挑釁者描述為了另外一種亞文化群體——「Offnik」。

Offnik成員以阿迪達斯、耐克等運動品牌為識別標志

這是一種起源于俄羅斯本土的青年亞文化，最初誕生時與「足球流氓」有所合流。之后的發展過程中仍然與足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很多成員都是各種體育賽事的狂熱愛好者。

足球流氓，指常在足球比賽時尋釁滋事、暴力發泄的人

在這一群體中，激進暴力分子占據了相當大的比例。他們極其樂于制造沖突并享受沖突過程。

而媒體的報道顯然激怒了他們。一時間，大批「反蜘蛛」組織開始出現在社交網絡上，揚言要對旅團進行報復。

隨著暴力呼聲的蔓延，這些「反蜘蛛」團體又卷入了一些體育賽事愛好者、其他亞文化群體，和單純的「樂子人」，整個「反蜘蛛」運動變得愈發混亂了起來。

其內部充斥著各種亞文化符號，但本質上并無「暴力」以外的訴求

他們在小組內分享遇到的一切疑似旅團成員的視訊，對身穿黑白兩色、衣服上有蜘蛛圖案的青少年進行 「獵巫」，在幾次小規模摩擦后，最終引發了圣彼得堡的大規模沖突事件。

不過，與其說是「沖突」，倒不如說更像是「反蜘蛛」團體對旅團的「碾壓」。

事發兩天前，圣彼得堡當地的旅團成員通過Telegram頻道組織聚會，約好下午4點在購物中心見面。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兩個「反蜘蛛」組織同時盯上了他們，并且進行了一次最成功的動員。

旅團的混蛋們會在下午4點聚會，我們3點鐘趕到！

下午4點半左右，警方包圍了整個購物中心，當天商場內并沒有發生可證實的大規模暴力沖突。從流出的幾段視訊來看，只有旅團成員受到了單方面霸凌：一名穿蜘蛛T恤的少年被一群人追趕，另一名則被迫脫下了衣服。

幾天后，俄羅斯警方對全國多個城市的購物中心進行了突襲，向民眾宣布抓獲了350多名「旅團成員」。

但實際上，很多人只是因為衣著相似而受到了牽連。一名女生在推特上說，她當天只是戴了一條黑白色格子圍巾就招來了警察的盤問，在這之前她完全不知道「PMC旅團」是什麼。

而即使是真正的PMC旅團成員，他們也不過是一些有著共同興趣愛好，穿著「怪異」T恤的年輕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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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俄羅斯警方像是「朝空氣揮了一拳」的抓捕行動相比，烏克蘭警方則顯得「收獲頗豐」。

哈爾科夫事件之后，烏克蘭網絡警察局連續封鎖了18 個與旅團相關的Telegram 頻道和小組。一天后，警方逮捕了4個城市的旅團創始人。

當提及為什麼創建旅團頻道時，四人不約而同給出的答案都是——「炒作」。

16歲第聶伯羅旅團頻道創建者

據烏克蘭真理報報道，這位16歲的少年在頻道內擁有2500個粉絲。他自述創建頻道是為了賺錢，因為旅團的話題在社交媒體上很受歡迎，發布一則廣告可以掙到10美元。

但在烏克蘭警方發布的視訊里，這位少年說道：「烏克蘭不存在‘旅團’，它是來自俄羅斯的病毒，意圖破壞烏克蘭社會穩定。我已經刪除了我的頻道，請大家也不要再創建類似的頻道。希望我們能夠停止內部沖突，更好地幫助我們前線的士兵。」

當天，另外一位15歲女孩也在警方發布的視訊里發表了相似發言：「旅團」是來自俄羅斯的軍事宣傳，我請求大家不要相信這些信息，請將注意力放在那些正在戰斗的人身上。」

在俄羅斯和烏克蘭警方雷厲風行的打擊下，「PMC旅團」逐漸銷聲匿跡，但它帶來余波還遠遠沒有消退。

俄烏兩國，仍然陸續有年輕人被傳喚到警察局進行預防性談話；學校開始禁止學生穿有蜘蛛標志的衣服、黑白格紋長褲；老師呼吁父母關注孩子的思想動向；當局仍在互潑臟水。

「旅團風波」初現時，許多俄羅斯青少年在社交網絡上寫道：「大人根本不了解孩子，不了解互聯網，也不了解這個世界。」

但如今看來，或許應該主賓互換。是「大人」的世界太復雜了，復雜到一件「怪異」的T恤竟然能引發如此巨大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