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丨卿心君悅
導語:
趙貞吉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心中有激動,但更多的還是忐忑與不安。
處于他的位置,每天朝局所發生的事,他不敢不知道。
沈一石的賬冊引爆了浙江官場,嘉靖大怒將舉薦鄭泌昌與何茂才的嚴世蕃踢出了內閣。
不僅如此,嘉靖在將嚴世蕃踢出內閣的同時,順帶著又將高拱與張居正踢了出去。
內閣一下子踢出去了三個人,可新增的只有兩個,在這種情況下,嘉靖突然叫他去浙江擔任巡撫,處理貪墨一案,又叫同為清流的海瑞與王用汲陪審……
嘉靖這一系列眼花繚亂的操作,讓趙貞吉似乎抓住了某些線頭,卻又無法貫穿頭尾,縷出一條明路——
嘉靖對嚴世蕃的處理究竟有何用意,明著看是懲罰,可實際上警告的意味卻遠大于懲處。
莫不是說朕已進行了合理的處罰,浙江的火不能再蔓延到嚴家?可若是這樣又為何讓他帶著兩個清流去查處此案,要知道清流一直是要「倒嚴」的。
可若是嘉靖動了倒嚴的心,又為何處理了嚴世蕃,又懲罰了高拱與張居正,這明明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表明了兩不相幫,各不支持。
同時,內閣「踢三增二」,嘉靖就沒有對他「虛位以待」的暗示嗎?

趙貞吉清楚,這一次機遇與危機并存,浙江一行將是他從政以來最大的考驗。
本就迷霧重重,一到浙江,趙貞吉又迎來了第一個阻礙。
圣旨叫他來浙江,明面上要辦兩件事:
(1)抄沒沈一石的家產充歸國庫;
(2)追繳鄭泌昌和何茂才貪墨的贓款。
要辦這兩件事,就越不過江南織造局。
說起來,江南織造局這個衙門并不大,級別也不高,織造局的監造在趙貞吉這個封疆大吏的眼中,不過是個小官。
可在官場,級別這個東西有時并不靠譜。
一個人的級別與權力自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又不是這些,而是一個人的影響力,他能代表誰,又能夠影響誰下決定。
在這方面,趙貞吉自知比不上楊金水。
前路雖然不明,但趙貞吉清楚,新官上任首先要做的是站穩腳跟,之后才能見機行事。可當他打算按「圣旨」的布署,來打開局面的時候,織造局卻給他出了一道難題——
圣旨說的是抄沒沈一石的家財充歸國庫,可江南織造局卻默許鄭、何二人將其賣掉。

聽到這個駭人的信息,趙貞吉大驚,站起來質問楊金水:
「……上諭是叫我來追查沈一石的家產,怎麼現在能賣給別人?」
面對趙貞吉的氣勢,楊金水面色不改,緩緩說道:
「捉拿鄭泌昌、何茂才,查處牽案官員,追繳他們貪沒的賬款,這都是跑不了的事,可眼下呢,胡部堂的大營里面緊缺軍需,朝廷今年要賣給西洋五十萬匹絲綢,這兩件事才是最要緊的事,把沈一石的家財賣給徽商,就是為了解決這兩件大事……」
趙貞吉明白楊金水所說的這兩件事確實是真正的大事,也很可能是圣意的一部分。
可問題是他沒接到相關的直接暗示,如果就這麼把沈一石的家財賣了,他可沒法向嘉靖交差,而且,這麼大的事,楊金水事先沒跟他商量就做了主,明擺著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
他清楚如果就這麼認下了,剛開局他就已經先敗下一城了。
趙貞吉想了想,說道:
「楊公公要是覺得這樣辦,既能夠解決眼下的軍需,又能夠完成朝廷今年賣給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我們可以商量著辦,可這樣的大事,能夠交給鄭泌昌、何茂才去辦嗎?」
趙貞吉明白,當下重中之重有兩點,其一打斷交易的進行,其二不能完全按楊金水的意思辦,這樣他就能有時間與楊金水斡旋,并趁機試探嘉靖的意思,自己也能掌握一定的主動權。
可楊金水似乎早有準備,聽趙貞吉說完,又緩緩露出兩個細節:
正在交易的商人是胡宗憲的鄉誼,這麼做得到了呂芳的默許。
如果楊金水單拿胡宗憲說事,趙貞吉自然有法應對,可楊金水搬出了呂芳,趙貞吉清楚,他只能妥協認下,別無他法。

此時,趙貞吉還有什麼不明白,先別談如何弄清圣意了,眼下如果沒有辦法對付楊金水,他很可能要被楊金水牽制著一事無成。
就在一籌莫展之際,趙貞吉看到了突破點——
鄭、何二人談完交易返回衙門,趙貞吉宣旨將其拿下,在這過程之中,鄭泌昌遠遠對楊金水說了一段話:
「楊公公,你老可千萬別忘了,二十年沈一石可是上繳了四百萬匹絲綢,我們倆就是想傳給子孫一萬代,也用不了這麼多呀。」
趙貞吉聽完心中有了一番猜測,嘴角輕輕露出了一抹冷笑。

為了驗證心中的想法,在陪審官海瑞與王用汲沒到來之前,趙貞吉當著楊金水和錦衣衛的面提審了鄭泌昌與何茂才。
果然,鄭、何二人為了自保,死死地「拽」住了楊金水。
對此,趙貞吉并不覺得意外,鄭、何二人貪墨一案由沈一石而起,而沈一石的事又是因織造局而起,這三者本就是一體的。
趙貞吉清楚此次來浙江,有兩大難題,一是圣意不明,二便是江南織造局。
要想查清此案,自然繞不過江南織造局,可江南織造局與宮里、與嘉靖又有千絲百縷的關系,趙貞吉要清楚圣意還好說,如今圣意不清,而楊金水又咄咄逼人。
都說「善謀國者如烹小鮮」,這句話的精髓就在于對尺度的把握——過猶不及,容易引火燒身;反之,又落了個下乘;最適當的莫過于恰如其分,這就要迎合圣意。
可現在圣意不明,趙貞吉不好拿捏這個尺度,同時,如今楊金水已經橫在了他的面前,不想辦法壓制楊金水,他就不好開展工作。
事分輕重緩急,圣意可以慢慢摸索,站穩腳跟才是當下之急,趙貞吉看著眼前局勢,想到關于海瑞的傳聞,心中有了想法……
海瑞是譚綸向裕王舉薦的官吏。
當初起用海瑞,原想把他當成一根「攪屎棍」,抵擋浙江改稻為桑「從上而下」的壓力,可誰都沒想到,不起眼的海瑞,卻是一把出鞘必見血的「利刃」,不僅破開了重重壓力,還劍鋒自下而上遙指鄭、何二人。
官場官場,不論韜略、計謀,說到底都是在與人打交道,涉及到人就躲不過「識人」與「用人」這兩點,到了一定的位置,對這兩點都有一定的心得。
趙貞吉知道海瑞的特點,面對后台強硬又咄咄逼人的楊金水,他打起了海瑞的主意。
海瑞從淳安趕來,夜已深,當趙貞吉聽到海瑞私下去審鄭、何二人之時,表面沒有反應,心里卻早已樂開了花。

美中不足,在這件事上,趙貞吉原打算完全置身事外,卻被王用汲有所破壞,王用汲為保海瑞,頂著壓力讓趙貞吉出面叫織造局去旁聽,趙貞吉雖心中不喜,但還是退了一步。
海瑞審案會審出什麼,趙貞吉不去也知道。
鄭、何二人為求自保,自會事事扯上宮里,綁上楊金水,這樣,海瑞看似審的是鄭泌昌與何茂才,其實審的卻是宮里,是楊金水。
楊金水在浙江貪墨一案中扮演什麼角色,趙貞吉不清楚,楊金水貪沒貪,趙貞吉也不清楚,但趙貞吉清楚一點:
一些擱在暗處的事是不能見光的,織造局涉及到宮里的顏面,真出了事,楊金水必然要第一個頂罪。

若是換了別人審案,遇到鄭、何二人的無賴行徑,還真沒有辦法,可海瑞不同,逼急眼了天都敢給捅個窟窿。
果然,海瑞沒讓趙貞吉失望,才審訊不久,楊金水帶著錦衣衛就來找他,此時,楊金水的臉上再無以往的趾高氣昂,只有一臉的氣急敗壞。
見狀,趙貞吉暗自冷笑,知道海瑞戳到了織造局的痛處。
很多人認為趙貞吉的這招是「借刀殺人」,或是借用劇中楊金水的話理解為是「打鬼接鐘馗」,這麼說也對,但不太準確。
準確來說,趙貞吉的這招叫做「敲山震虎」,用海瑞的審問,去敲江南織造局這座大山,而震的便是楊金水這只大老虎。
楊金水對趙貞吉說:
「你今天晚上立刻上疏,免去他陪審官的職位。」
當初西風壓東風,如今東風壓倒了西風,趙貞吉也拿起了架子,不慌不忙地說:
「這我不能!我、海瑞、王用汲,都是皇上欽點的問案官,除非他們有偏袒欽犯、徇私舞弊的行為,我才能參奏,這個時候要我參奏,我沒有理由。」
楊金水明白這是趙貞吉針對他的手段,實實在在拿捏住了他的「七寸」,于是歇斯底里地說:
「我就是皇上,就是老祖宗派到浙江來的一條狗,我得看住這個家,你到底上不上疏……趙貞吉!」

見趙貞吉仍舊無動于衷,楊金水知道趙貞吉要借機下狠手了,于是退了一步,說道:
如果不上疏,就處理掉鄭、何二人,絕不能讓其再說話。
伴隨著這番外厲內荏的話說完,楊金水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癱了。
楊金水被送走之后,趙貞吉知道這一招算是打掉了楊金水的氣焰,他在浙江算是站穩了腳。
但是,趙貞吉并沒有太多欣喜,因為還有更多難題沒有解決,比如眼下,如何恰當的處理織造局的事,他就一籌莫展,尤其是楊金水臨走之前說的一些話也確有道理,事情真牽扯到宮里,他也確實很難交差。
趙貞吉想了想,放下了姿態,詢問錦衣衛接下來的事該怎麼辦。
錦衣衛朱七給出了一條建議:
「趙大人,你點一隊兵,我派兩個弟兄,連夜將他們(鄭、何二人)檻送京師。」

趙貞吉知道朱七的建議可行,這樣確實能阻止鄭、何二人亂說話,但是他卻不能同意,當即拒絕道:
「我不能這麼做,圣旨是叫我審他們,并沒有讓我把他們檻送京師。」
朱七提醒道:
「楊公公所擔心的不無道理,海瑞要是把鄭泌昌、何茂才逼急了,像瘋狗一樣咬人,你我都交不了差。
」
趙貞吉似乎被朱七說服了,妥協了一步,提出了另一條解決途徑:
「那我可以把他們換一個地方拘押,這幾日暫不審問,二人可以立刻把情形急遞呈報給宮里,朝廷有旨意,我們就按朝廷的旨意辦。」

錦衣衛應下便走了。
對于趙貞吉來說,他不能同意將鄭、何二人檻送京師,原因很簡單,他不清楚嘉靖究竟是什麼想法。
鄭、何二人的事會扯到江南織造局,嘉靖能夠想到,如果不想讓鄭、何二人亂咬,嘉靖完全可以在下旨時,明確將其檻送京師,沒必要拐個彎還安排一個主審兩個陪審去審案。
在官場最難得的,就是下屬能與領導保持高度一致,也就是領導沒有明說,但下屬卻能把事辦到領導的心里去。
在不明確圣意的時候,趙貞吉一旦輕舉妄動,很可能會惹嘉靖不快,到時失分是小,機遇可就抓不到了。
對于嘉靖的想法,趙貞吉心中也有些許猜測,他覺得嘉靖很可能是想對嚴黨出手了,否則不會安排他主審,又安排兩個清流陪審,可問題是牽扯到織造局該如何處理呢?
趙貞吉想不通,正好借錦衣衛向宮里呈報信息的機會,再試探一二。
然而,趙貞吉還沒等到宮里回信,浙江又出了一個棘手的事情——楊金水瘋了。

楊金水是真瘋、是假瘋,說實話,趙貞吉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楊金水如此一瘋,一旦處理不好,便是一件禍事。
當然,對于這件事趙貞吉也沒有太過驚慌,他在官場被稱為「不粘鍋」也不是浪得虛名,要知道楊金水的瘋,源于海瑞審訊鄭、何二人,他當時并沒有介入其中。
于是心中一番思慮,陪錦衣衛看望楊金水之后,做出決定:
將楊金水的瘋,以及海瑞審訊的供詞一同上奏朝廷。

趙貞吉這樣做就不擔心會惹裕王一干人等不快?
趙貞吉還真不擔心,因為錦衣衛知道全過程,他想瞞也瞞不住,這便是他同意上奏的理由。同時,他并沒有認定海瑞是私下審案,也能在裕王那里交差。至于,為何不壓下供狀,反而一同上奏給嘉靖,到時,他也可以推卸到錦衣衛的身上。

這麼一來,嘉靖要追責,都是海瑞的責任,趙貞吉根據嘉靖后續的做法,還能進一步揣摩圣意。
可真等圣意下來的時候,趙貞吉又傻眼了,他再次陷入了迷霧之中。
在圣旨中,嘉靖說嚴審尚衣監、針工局、巾帽局,將楊金水押解進京。
又安排由他暫管江南織造局、江南市舶司,并派譚綸擔任浙江按察使會同審案。
但關鍵點,究竟要不要倒嚴,嘉靖卻沒給出明確的暗示。

趙貞吉宣讀完圣旨,一臉嚴肅的離開了。
雖然,大方向沒有明確,但一些小地方的迷霧卻還是掀開了——
圣旨說嚴審尚衣監、針工局、巾帽局,趙貞吉明白這是嘉靖在劃定追責范圍。
而又派譚綸來一同審案,讓趙貞吉有了新的猜測,聯系嘉靖親自劃定追責范圍這一點,或許是嘉靖覺得由裕王的人出面審案,能夠更好的把握分寸——說白了,就是兒子的人會幫爹遮丑。
明確了這幾個關鍵信息,趙貞吉安排譚綸去警告海瑞,注意分寸,不要把事情扯到宮里,扯到嘉靖。
對此,趙貞吉給出的理由是:為了倒嚴。因為只有這個理由,趙貞吉能讓譚綸不心生疑慮。

就在趙貞吉思考如何才能敲定嘉靖究竟有沒有倒嚴之意的時候,海瑞審案卻有了新的突破——何茂才招供,毀堤淹田是嚴世蕃指使的。
聽到這個消息,譚綸大為喜悅,他清楚盤踞官場二十年的嚴黨,終于要倒了。

但趙貞吉的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他尚未明確圣意,此時一旦將倒嚴的供狀上交,萬一與嘉靖的本意相悖,他的官路也就走到頭了。
趙貞吉心中的糾結無法言說,對外他終究是裕王的人,一旦讓譚綸知道他的想法,從而讓裕王知曉,那麼他的結局也好不了。
就在趙貞吉左右為難之際,聽到海瑞嚴詞拒絕錦衣衛讓其重審此案,并修改供詞:
必須將此供狀一字不改的交給嘉靖,改了就是欺君。

一瞬間,趙貞吉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一方面當著錦衣衛的面,支持錦衣衛的想法,這是做給錦衣衛,做給嘉靖看的。

另一方面叫海瑞、王用汲出去之后,他又安排譚綸去勸阻海瑞。他并不怕譚綸多想,因為在此之前的一次深談中,他告訴過譚綸,要想倒嚴,就別牽扯到宮里與嘉靖。
至于海瑞會不會重審并修改供狀,答案趙貞吉很清楚,依海瑞的性格,必然不會退步。
到了到時,海瑞堅持己見將供狀上奏給朝廷,他就可以坐在一邊,靜觀結果——
如果嘉靖有倒嚴之心,他作為主審,自然有功;
如果嘉靖沒有倒嚴之心,或是因此降罪,罪責又是海瑞一人的;
同時,將供狀如實上奏給朝廷,他也能在裕王那里交差了;
而經過這一次試探,嘉靖是否想要倒嚴,他也就能心知肚明了。

趙貞吉一招「以逸待勞」,一舉多得,可謂深得官場三味,只是很可惜,如此心思卻全用在了揣摩圣意,逢迎領導上,所謂清流的中堅力量,行事作風卻與嚴黨無異……

卿心君悅,讀別人的故事,過自己的日子。用文字溫暖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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