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30年代，在廣東，若談奇女子，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可能不知宋慶齡，卻無人不曉莫秀英。

無論是底層賣唱女，還是再嫁高官，她始終心懷善良，人間清醒，不但把自己的小家庭經營得有聲有色，還助力丈夫治理廣東，成了人人敬愛的「廣東之母」。

01

1900年，莫秀英出生于廣東高州市分鎮儲良鄉福地山村。因在家中排行第五，又稱莫五姑。

莫家祖輩是地主，五姑的母親出自書香門第。在嚴格的家教下，本就聰明伶俐的五姑愈加勤奮好學，粵曲、琴棋詩畫樣樣精通。

但是人生際遇如風云突變，毫無征兆且避無可避。

到了五姑父親那代，莫家受到重創，逐漸淪為平民。據村中老人說，為了生活，五姑的兄長還給地主放過牛。

母親無奈下將女兒送到母家寄養。

看著這個聰明美麗、多才多藝的外孫女，外祖母只能感嘆造化弄人。

可寄人籬下的日子怎麼能長久？1914年，莫秀英已經十四歲。那時的女孩子，十四五歲成親依然很正常，家人很快為她定了親。

男方是遠房表哥，家中還算富有。家人是疼女兒的，親上加親，雙方知根知底，女孩嫁過去不會被欺負。

事實的確如此。表哥長得帥，也很溫柔，家人對她也十分寵愛。莫秀英也認為自己找了一個好歸宿，每天勤操家務，侍候家婆，滿心滿意奔赴幸福人生。

她從來沒想到會有一天，自己竟被趕出家門成為棄婦。

原因是未能為夫家生下一兒半女，犯了「七出」之罪中的第二條。

「七出」 是中國古代法律和禮制規定的男子休妻的七種條件，妻子只要觸犯其中任何一種，丈夫或夫家便可以提出休妻。

「七出」具體是：

1.不孝順公婆，被認為是「逆德」。

2.無子，即妻子不能生兒子，被休理由是「絕世」。結婚就是為了傳宗接代，不能生兒子，婚姻便失去了意義。不過因古代實行一妻多妾制，真正為此休妻的不多。

3.淫，即妻子紅杏出墻，被休理由是「亂族」。古人認為這會造成后代在血緣和輩分上的混亂。

4.嫉，理由是「亂家」。因古代實行一妻多妾，妻子嫉妒會造成家庭不和。

5.有惡疾， 指妻子患嚴重疾病，其理由是「不可共粢盛」。是指不能一起參與祭祀。

6.口多言，指妻子搬弄是非。其理由是「離親」。在古代，涉及家族中事，都由男子議定，女子被視作外人，不讓插嘴，一旦插嘴便被認為是破壞家庭和睦。

7.竊盜，即偷東西。理由是「反義」，即違背義理。

夫家開始也不是冷血無情的。頭兩年她沒生孩子，大家雖然非常焦急，但都一直在想辦法給她調理身子。只是時間久了，加上外面流言誹語滿天飛，盼子心切的夫家終于耐不住了。無論她如何小心翼翼，即使做得再好，他們也不滿意，甚至在雞蛋里挑骨頭。

不生娃的女人就是不生蛋的雞。雞還可以燉了吃，女人呢？不管是媳婦還是親戚，這家是容不下她了。婚后第六年，莫秀英被趕出家門。

說實話，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時代，莫秀英的夫家這般做好像也無可厚非。但對一個弱女子而言，這樣的結局意味著什麼？她不敢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沒換來一絲心軟。

幸福的泡沫瞬間破滅，娘家境況如斯，回去也是徒增凄慘。

她該何去何從？

02

命運已經如此薄待自己，難道就這樣在街頭等死？

年輕的莫秀英不甘心。她明白，只有活下去才有盼頭。可天大地大何處是我家？走投無路的她想起了幼時苦練的琴棋書畫，跌跌撞撞地走向了青樓酒館的方向。

幸好有技傍身。從此，秦樓楚館多了一個賣唱女。

本就長相秀麗、多才多藝，又唱得一嗓子好粵曲，莫秀英很快就嶄露頭角，成為青樓的當家花旦。早早嘗過命運苦酒的她就像一株堅韌的芨芨草，在污泥中頑強生長。

可賣唱是口青春飯，何況在那樣的場所，誰又能保證自己始終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呢？雖然追求她的男人如過江之卿，可莫秀英怎麼會被那些風流嘴臉和逢場作戲迷惑？

在命運的打磨下，她早早參透了生活的本質，決定擦亮眼睛尋找良人，替自己謀一個好的前程。

緣分說來就來。1918年的一天，演唱結束后，台下一個年輕的軍官很熱情地同她打招呼。

青年時期的陳濟棠

也許是他看她的眼神沒有半分褻瀆，也許雖是簡單的寒暄卻非常投契，眼前的人卻讓她覺得莫名的心安，兩人相談甚歡。

男子叫陳濟棠，父親是秀才，在鄉間設私塾教書多年。女孩的聰慧博學、落落大方讓他心生愛慕。雖然對方早已娶妻，彼時只是一個小連長，但一番交談之后，莫秀英芳心暗許，覺得這就是自己要找的良人。

陳濟棠得到了哥哥陳維周的大力支持。陳維周篤信陰陽邪道，做過星相業，對弟弟的影響很大。他早就看過莫秀英的面相，認為她鼻尖圓潤，有旺夫益子之跡象。

聽說弟弟有意納小，他又派人專門打聽到了姑娘腳底下有7顆痣（另說莫秀英腰上有一塊黃色胎記與一粒朱砂痣）。這可是時來運轉、財源滾滾進的標志，男子娶了她，定會官運亨通，富貴臨門。

陳濟棠很快就向莫秀英求婚。從此不再人前賣笑人后哭，后半生終于有了依靠，莫秀英欣然同意。

因為之前莫秀英曾婉拒了國民黨許多高級軍官的求愛。如今見她看中的只是一個落魄的小軍官，姐妹們很是不解。對此，她說：「陳濟棠生得虎背熊腰，將來定能發達，我愿嫁給他，與他結合，是天作之合」。

她也果然沒有看錯人。雖然她不在乎名分，但陳濟棠給了她最大的體面和尊重，婚禮籌備得很是熱鬧。

覓得良人的莫秀英倍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活，她下定決心經營好婚姻，絕不重蹈覆轍。

03

莫秀英精心侍奉長輩，尊重正室夫人，對丈夫的兒女們關心備至……在她的努力下，一家子和和睦睦，給了陳濟棠一個安定的大后方。

也許是前半段太悲慘，老天也不忍心，想要補償她吧。和前夫成婚6年沒生下孩子的莫秀英婚后不久就懷了孕，先后生了7個兒子、4個女兒。

陳濟棠一家

陳維周經常對弟弟說：「秀英和你是天生夫妻相，命定的一對，只有和她在一起，你才能一切順遂，萬萬不可分開！」

陳濟棠雖然也信奉相術，但也并沒有真當回事，脾氣上來了，吵架也是常事。但神奇的是，只要跟莫秀英一吵架，或是分開太久，他就會遭遇戰事失敗或困境。但只要莫秀英隨軍，他就一定能打勝仗。

莫秀英和陳濟堂

也許莫秀英真的有旺夫益子的命格吧。二人感情日夜堅固，陳濟棠在後來的幾次軍閥混戰中不僅逢兇化吉，也官運亨通。

1929年4月被任命為國民革命軍第八集團軍總指揮，統領廣東海陸空三軍，掌握了廣東省黨政軍大權，人稱 「南天王」。

她的確是他的「福星」，只是，帶給他福氣的不是她的命格，而是她實實在在的努力。

陳濟棠的髮妻去世后莫秀英就被扶了正。她深諳人民群眾的苦楚，經常提出有見地的建議，時刻叮囑丈夫：「一定要大力發展廣東經濟，搞好民生，為民謀福利。」

陳濟棠明白，有了群眾的愛戴擁護，一切才能長久。他深深為妻子的深明大義和全力支持而自豪，將開辦事業和社會福利的兩大事業板塊全權委托給了她。

陳濟棠沒有想到，他的信任和鼓勵，竟然造就了廣東歷史上一個偉大的女性。

04

莫秀英是睿智的，更是深謀遠慮的。

有了丈夫的支持，她立即開始了大刀闊斧的「實業革命」。

她從鄰國蘇聯啟動「第一個五年計劃」起就開始關注，并總結、借鑒蘇聯的先進成果，從1933年1月1日起，在廣東試行起「三年計劃」。

不久，海珠大橋、西村水泥廠、發電廠、鋼鐵廠、港口碼頭……無數工業項目如雨后春筍般發展了起來，極大地完善了當地的工業基礎，一下子就帶動了廣東地區的經濟增長和人民收入。

在秀英的建議下，陳濟棠在廣東各市大辦醫院和學校。她親自帶人督辦中小學，在三年時間里，廣東省的小學增加了400多所，中學增加了64所。中山大學、中山圖書館都是在這個時期建成的。

她四處募捐演講，和政府「討價還價」，替百姓求到了撥款，開始建設醫院，購買醫療器械。她還開了善堂，收留救濟那些流浪者與窮人，解決了很多社會問題。

莫秀英主持修建的港口

莫秀英也沒有忘記家鄉。先后建了德明（孫中山別名）中學（今高州一中）、高州廣南醫院（今高州人民醫院）、分界廣南醫院、高州鑒江橋、高州機場，修復了城隍廟。

海口秀英街

1935年莫秀英回鄉修建祠堂，歡迎她的百姓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入伙當日，全族封火，大擺宴席，從廣州請來全女班和無聲電影放映隊公演，比過年過節都要熱鬧。

1947年，47歲莫秀英不幸病逝，陳濟棠悲痛萬分，作詩悼念：

靈前家廟炷心香，夜夜經聲達上蒼；

喪我賢良傷肺腑，每逢虞祭淚成行。

今生最慘喪賢良，夜半孤燈寫悼亡；

半世救人難自救，可憐兒女夢哭娘。